挖机的那些事(90)官桥大佬陨落,高富帅担当重任
东风日铲
2022-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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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是2014年3月8日,载有239人的马航370在印度洋失联,这个悲惨的事件震惊全球。也就是这一天,高金炎出事的消息,同样震惊了整个官桥机械圈。
当我忙完油库的一些琐事,一看快到了工地下班时间,正准备去找雷洪波喝点小酒,这个时候李国涛打来电话,说,不好,出事了……
李国涛说的这件事,肯定不会是飞机出事了。这个消息一大早,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说话这个语气,与当年跟他说雷峰开着挖机从山上翻下来一样沉重。我放慢车速,把车子停在路边,听李国涛继续说:高富帅的爸爸出车祸了,听说伤得挺严重,情况很难预料……
我惊得手机差点滑落下去,前两天去污水处理厂工地,我还遇见到高金炎。高金炎没有一点大老板的架子,他笑着跟我打招呼,开着玩笑嫌油价太高,下回送油能不能便宜点。
我说,过两天油价就降……
我和李国涛聊了片刻,挂了电话,耳朵边一遍一遍回响起过两天油价就降这句话,真希望下回给高金炎的桩机送油,还能愉快地和他打招呼。
高金炎出车祸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官桥。姚顺作为官桥工程机械协会的会长,号召大家选几个代表去医院看望高金炎,毕竟他是官桥机械行业的革命先驱,二十年前第一批经营挖机的前辈。有了他们这些领路人的艰苦奋斗,为官桥工程机械行业打下坚实的基础,才有今天的蓬勃发展。
姚顺在协会群毛遂自荐,自己愿意出任代表,前往省城转达大家的心意……
群里面鸦雀无声。
姚顺又说,下面大家开始随份子钱,多少随意。从我开始,我出1000……
高金炎在官桥机械圈还是有威望的,他的品行端正有口皆碑。从机械租赁到干工程,从来没有欠过别人的钱。因此对于随份子钱,大家还是比较积极的。姚顺带了个头,后面跟着六百八百凑上来不少。眼看大家的钱都凑得差不多了,我只好无奈地转了八百,其实这份子钱我原本是想单独交给高富帅的。想不到姚顺收了钱,不大一会儿又发出消息说,医院的ICU病房不允许探视,行程暂时取消。
众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对于高金炎突降噩运,官桥上下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都说同行是冤家,幸灾乐祸地自然是那一小部分与他竞争工地的同行;忧愁的这些人,大多是在他工地干活的机械老板,还有那些材料供应商,他们担心万一高金炎真有什么意外,机械费和材料款收不回来。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给高富帅打电话或是发消息,关心高金炎的身体状况,但是都没有得到他的回复。这种令人感到压抑的沉寂,让人有种不祥的说预感。大家忐忑不安地猜疑着,各种说法层出不穷,大致意思就是高金炎此劫难逃,凶多吉少。
果然才过了两天,我正准备安排油罐车去高金炎工地加油,就接到黄飞电话。黄飞说,油不用加了,高金炎死了,人都送到了殡仪馆……
虽然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听到这个确切的消息,我的心还是莫名地紧揪起来,脑海里浮现出高富帅悲伤的模样,情绪不由得也失落起来。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这样的悲剧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是难以接受的。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先来到,就像马航370无缘无故在天上消失,谁都无法预料。
我和李国涛一起,匆忙发车去了县城殡仪馆。刚到殡仪馆,阳光明媚的天气突然阴沉下来。原本聚焦在院子里的人,都陆续进到了吊唁大厅里。大家都是自发前来送行,基本都是官桥的老面孔。有人低头玩着手机,有人交头结耳议论着事情,有人打着电话谈笑风声。人渐渐多起来,大厅里空气也愈发沉闷,不少人额头上开始冒着汗。他们不停着看着墙上的时钟,焦急地等待着高金炎快快地走完他人生的最后一程。
李国涛背靠椅子,脑袋微微后仰闭目养神,有上没有一丝表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去想。我反倒是心里异常平静,从我坐下来的那一刻,就意识到好久没有静下心来思考过一些问题了。我也像李国涛一样闭上眼睛,时间就在这一瞬间仿佛静止了。回想起从挖机学徒到出师,回官桥结婚买挖机,从骑着两轮摩托车到开上小汽车,好像每天都在奔波和忙碌。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天都在拼命地奔跑。我们完成了人生一个又一个的小目标,原本以为到了下一站就可以停下脚步休息一下。然而身上的灰尘还没来得及拍散,又不得不挽起裤腿往下一个目标出发了。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和时间赛跑吗,是不是只有跑到时间的终点,跑到现在我们呆的这个地方,才能够躺下身子安息了?
一阵鞭炮声把我惊醒,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渍,心有余悸,胸口呯呯跳得厉害。就在鞭炮响起的那一刹那,我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可怕的场景,我看到躺在殡仪馆焚化炉里面的人就是我自己,鞭炮声响起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空灵的声音:这里是你人生的终点驿站,请下车……
回官桥的路上,还是李国涛开着车。我打开车窗,微风拂面。看着路上的景色,我内心豁然开朗起来。经过桃花湖文旅城工地,山丘上挥舞着钢铁大臂的360挖机还在忙着热火朝天,然而我心里不再有那种蠢蠢欲动的冲动。高金炎拼搏大半辈子,身价上千万,如今还不是变成了一堆灰尘,他拥有的一切终将是烟消云散。
人走茶凉,油尽灯灭。高金炎的后事办完没过几天,他家里就被讨债的人踏破了门槛。最先去要钱的是老杜,污水处理厂一期欠他的混凝土材料款,眼看二眼就要完工,付款的许诺一直也没有兑现。再不解决,时间久拖成了无头债就说不清楚了。高富帅的母亲就一家庭主妇,哪里经手过高金炎的帐目,面对债主哭哭啼啼,慌乱无神。高富帅平日游手好闲惯了,只看得懂588和688的消费单,哪里理得清他父亲生前密密麻麻的结算单。他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只得把家里仅有的生活存款取出,支付了老杜一部分。想不到没过两天,送钢筋的,分包劳务的,还有以前给高金炎工地送给柴油的老杨都毫不留情地给高富帅下了最后通牒,再不给钱,直接拿合同到法院起诉,没收他家全部资产。
高金炎手上的流动资金,大部分投入到了与陶正奇合伙的污水处理厂工地。高富帅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债主去找陶正奇。陶正奇一句话,进度款没下来,又把他推到了项目部。李国涛早就作好了准备,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向蒋大豪争取了一笔进度款,虽然没有付完全款, 也算是解了高富帅燃眉之急。污水处理厂是市政工程,这个项目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一些,一期的工程款其实早就拨付下来了,只是蒋大豪把资金挪用到桃花湖项目上去了。若不是高金炎出了事,这钱恐怕还得压上个一年半载。当然李国涛也是出了力的,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袖手旁观。这起风波平息下去,工地正常开工,高富帅也能喘口气,整理今后的发展规划了。
高富帅在家先把他父亲生前所有的账目整理出来,然后带钱福来第二次去了陶正奇的公司。陶正奇的公司在国道旁的老农机大院内,这个大院最早是官桥农机合作社,四周乡下的农耕机械闲下来的时候,就拉到这里来维修,停放。后来官桥大开发,不少土方车辆也聚集到这里,院子里开了不少汽修铺子。虽然农机设备逐渐被工程车辆挤出农机大院,但是农机大院的传统称呼还是被当地人延续下来。
陶正奇的办公室在一幢青砖红瓦房的二楼。进门是一间宽敞的大厅,一阵复古工业风装修气息扑面而来。头顶米黄的天花板裂着烟熏过的裂缝,墙面镶着错综复杂的蒸汽管道,田字格柜子里摆着手摇电话机和电报机之类的老物件。大门左边一张古铜色的长条实木茶,陶正奇靠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气定神闲地轮着串珠。他那把太师椅墩实厚重,颇有乾隆爷的水波云龙宝坐的威严和气派。一侧的姚顺则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游戏,和几天前满腔热忱地号召大家捐款看望高金炎的时候判若两人。办公室里除了他们四个人,还有我和黄飞。我的挖机还在污水处理厂工地干活,黄飞停止往工地供油了,我们原来是对高金炎结帐,现在需要跟陶正奇办一个交接手续。几个老板合伙干的项目,最麻烦的就是扯三角债。
陶正奇很真爽地给了我和黄飞答复,今后的机械和加油业务正常运转,结算直接由他公司财务付款。至于之前产生的各项费用,他只承认进度款下来之后,按项目持股比例付款。
我看看黄飞,又看看高富帅。高富帅反应也机灵,马上听懂了陶正奇的意思。陶正奇所说的持股比例,就是与高金炎合伙投资污水处理厂项目排水系统工程的股份。他和高金炎各持百分之五十的股,只能认可计划付款的一半。另外剩余的欠款,他全部推到了高金炎名下。如今高金炎不在了,这笔外债自然落到了高富帅的头上。
高富帅平时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神仙般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如今猛然从天宫打入凡间,面对现实生活的残酷,脑子也清醒了些许。他镇定自若地向我投来默认的目光,又从文件包里拿出一份合同,放在了茶几上。
他看着陶正奇,目光无比坚毅:我爸爸一生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从来不欠别人一分钱。他没有走完的路,我来走。他没有完成的付款承诺,我来完成——所以说,不存在陶叔所说的我爸爸走后合同中止作废的可能。这个工地,无论如何,我必须干下去。
陶正奇放下手中玩弄的串珠,惊异地看着高富帅,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年轻人。平时嘻皮笑脸的高富帅,认真起来,骨子里透露的那股子韧劲和他父亲高金炎一模一样。上一次高富帅找他要工程进度款,他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高金炎去世,他俩的合作视为中止。高富帅没有权利干涉工程项目,此后污水处理厂工地一切事务由他一个人全权负责,包括所有收益分配。看在他和高金炎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他给高富帅的承诺是,工程款全部付清之后,他愿意退回高金炎的投资资金,并且他生前所得收益不予追究。
陶正奇果然是老谋深算,第一时间得知高金炎出车祸的消息的时候,就开始构想自己的宏伟蓝图。在殡仪馆他面对众人面容悲怆地哀叹之际,他的蓝图中就已经将高金炎的痕迹甚至是他的灵魂抹杀殆尽。他之所以主动承诺,向高富帅退还他父亲生前的投资股份,一来是为了占领道德的至高点,二来也好顺理成章地接手污水处理厂工地。中华文化,博大精深,陶正奇一句“工程款全部付清之后,他愿意退回高金炎的投资资金”,重点在“之后”这两个字眼上,到底是之后一天一个月还是三年五载?虽然高金炎生前收到过工程回款,然而钱到手上还没捂热,转眼又付出去了。陶正奇这笔算盘打得贼响,相当于高金炎白给他垫资一大笔钱,还要承担之后的费用开支,到最后高富帅还得帮他背债填窟窿,可谓是一举多得。
陶正奇没有拒绝高富帅的要求,他放下串珠,坐正身子端起茶壶烫起了茶具。一旁的姚顺见状,马上摆出一套茶杯。倒上茶后,房间里顿时芳香四溢。陶正奇面色也随之红润起来,笑意浮上脸颊。
你考虑清楚了么,干工地可不是吃顿饭唱唱歌那么简单咯,这里面学问可大着哩。你不但要精通工程管理,应对各种复杂的局面,还得作好后期追加投资的思想准备哦……陶正奇说着高深莫测地哈哈一笑,向众人做了个请茶的手势。
高富帅不卑不亢地往茶几前靠了靠身子,钱福来反客为主招呼我和黄飞:两位老板,喝茶,喝茶……我和黄飞见状,也不再拘谨,纷纷凑到茶几前面来。
高富帅也不客气,端起茶杯轻轻地吹着茶,脑子里在飞快地运转着。陶正奇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干工地这一行水深得很,四面八方的关系网,处理各种各样棘手的突发状况,不是他一个后生晚辈能够应应对得来的。最关键是他手里没钱没实力,陶正奇有什么理由让他来分自己盘中的奶酪?
我暗中为高富帅捏了一把汗,虽然高富帅努力强装镇定,在陶正奇盛气凌人的气势面前,他的气息还是有些起伏不定,但是语调依然铿锵有力:不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全力以赴,勇敢面对。爸爸不能再帮忙我,我唯有在逆境中磨练自己,让自己成长起来。陶叔叔您放心,资金问题我会自己解决,绝不给您拖后腿。
陶正奇双手叉腰,又哈哈大笑起来: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有志者,事竟成。我答应你,污水处理厂项目你继续干。看在你爸爸和我多年老哥们儿的份上,我怎么也不能亏待你的……
高富帅略微紧崩的神情这才露出生涩的微笑。
一个看似来棘手的工程纠纷,想不到这么轻松地和解下来。回家的路上,黄飞坐我车子的副驾驶,啧啧叹息道:高富帅怎么玩得过陶正奇,这可是看着坑往里跳啊。
我喃喃自语道:人被逼得没办法,也只有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了。赌一把还有点希望,总比坐以待毙强……
黄飞接过他的话说,谁说不是呢,从牌桌到事业,高富帅的人生就一个字,赌!